现年76岁的鹿间纪子（音）独自住在东京通勤带常盘平的一套公寓里。谈到周围的邻居，她说：“我们偶尔会互相打招呼，但仅此而已。如果我的邻居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注意到。”

她来到附近的临时活动中心，一边喝着志愿者送来的咖啡，一边与居民们聊天。在这里，除了每天讨论染发的利弊外，人们还会分享关于最近发生的老人“孤独死”事件——官方将其定义为“某人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死亡，尸体在一段时间后被发现”。

这次是一名女性。几天前邻居们注意到他们很久没有在阳台上看到她，然后便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已经去世5个月了。鹿间纪子说：“这种气味令人难以忍受……它会永远留在你的脑海中。”

日本警察厅最近发布的一份报告称，今年前三个月，日本有近2.2万人独自死于家中，其中约80%为65岁及以上的老人。该机构估计，到今年年底，独居死亡的人数或将达到6.8万人——相比之下，2011年这个数字约为2.7万人。

二十年前，位于松户市的常盘平是第一个被迫面对这一令人痛心现象的社区。当时人们发现一名男子的尸体躺在他的公寓里长达三年之久无人知晓。他的房租和账单是自动支付的，直到他的积蓄用完后，人们才发现他已经死亡。常盘平町内会副会长大岛爱子（音）说：“你想象不到有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不希望那样可怕的事情再次发生。”

六十多年前，当第一批住户搬来时，常盘平的四层公寓楼被认为是乘着日本战后经济奇迹浪潮而来的年轻家庭的梦想居所。街区里回荡着孩子们在种满雪松和榉树幼苗的林荫道上嬉戏玩耍的声音。如今，这些树木已高耸入云，俯视着170栋一模一样的公寓楼，它们构成日本最大的公共住宅区之一。

大岛说：“当时日本经济蒸蒸日上，家家户户都想住在这里。这里曾经热闹非凡，充满活力。但现在每个人都老了。”1961年，她与丈夫和年幼的儿子搬到常盘平，当时这里住着15000人。

如今，随着人口不断老龄化，越来越多日本人在独居中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日本国立社会保障和人口问题研究所称，2020年日本65岁以上的独居老人数量为738万人，预计到2050年，这一数字将增加到近1100万人。根据2020年的人口普查，单身家庭占日本家庭总数的近38%——这一比例比五年前上升了13.3%。

日本厚生劳动大臣武见敬三今年6月表示：“今后，社会上发生‘孤独死’事件的概率肯定会增加。我们必须迎头解决这个问题，这很重要。”

在常盘平，估计有54%的居民年龄在64岁以上，7000名居民中有1000人独居。但接二连三的“孤独死”事件促使当地居民行动起来。该社区于2004年发起了“零孤独死”运动，例如设立了一条热线电话，供相关邻居报警。该运动已成为其他老龄化住宅区的典范。

今年，这片住宅区引入了名为“社会纽带”的呼叫装置。这是一种配备传感器的监控设备，可以确认公寓内的住户是否在走动。志愿巡逻队也会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公寓内的住户是否情况不妙：衣物在晾干后仍留在阳台上、白天拉上窗帘、邮件和报纸无人收取，以及屋内彻夜亮着灯。

大岛打开一本相册，里面是一些已经“孤独死”的老人照片。为保护隐私，他们的脸被遮住了。这些照片令人痛心，但她认为这是一个重要提醒，提醒人们当社区纽带让位于社交孤立时会发生些什么。她说：“当我把这些照片拿给来访的福利官员和志愿者看时，他们显然很沮丧。但我告诉他们，这就是孤独死的现实……而且就发生在离东京不远的地方。”

这项运动并没有消除“孤独死”现象——据大岛说，每年都会发生“几起”这样的事件，但某人死去数周甚至数月都无人知晓的可能性变得更小了。

在鹿间纪子所去的那家临时活动中心外，一位当地艺术家的画作鼓励人们走出去与邻居见面，还有一张图表向居民展示定期散步对健康有哪些益处。两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婴儿的哭声从敞开的窗户中传来。但这些只是听觉背景，对于像常盘平这样的社区来说，这一群体几乎不复存在。

志愿巡逻人员前去探望小滨洋子(音)。自从丈夫八年前去世后，她就一直独自生活。这位87岁的老人曾在东京经营一家服装店和麻将馆，退休后搬到常盘平。现在她整天在玩平板电脑和做酸梅干。

当鹿间纪子询问小滨的近况时，她说：“我过得不是很好。”自从她养了18年的宠物狗去年去世后，她与外界的接触仅限于每周外出打“健康”麻将（注：打麻将时禁止喝酒、吸烟和赌博）。

小滨指着一个装有治疗慢性肺病药物的药盒说道：“我的养老金不多，我担心自己的健康。我不知道我的邻居是什么样的人。我以为搬到这里后我会交到朋友，但事实并非如此。”小滨膝下没有子女，她自豪地展示着一盘在阳台上发酵的梅干。她说：“如果我说我不担心孤独终老，那是在撒谎。但我们无法控制自己何时死去或者以什么方式死去。这取决于上帝。”